2020 年觀影回顧及推薦
應該有蠻久沒在年末總結回顧自己看的院線或影展電影，畢竟在通念上，已經有太多所謂「好的」、「值得去看的」東西擺在我們身旁。今年被朋友詢問，才又重新想到這件事，或許能純粹以一個朋友的身分向大家推薦這些我真心喜歡的電影。隨意分享，也先祝大家新年快樂。
1、初戀 ／ First Love，日本，三池崇史
今年在電影院最美好的一刻，是我在三池崇史的新片裡找回對電影的所有欲求。三池近年形象接近濫產，這部電影也不是他第一次嘗試混搭類型，但仍是一次非常出色的嘗試。以「假純愛電影，真暴力電影」包裝，撥開標籤之後，會發現它還是純愛電影。純愛與暴力的分別，在三池反覆拉扯後失去彈性，化為一片模糊色塊。
在電影尾段，警車傾瀉而出，追逐一對青年愛侶，畫面上的數量不對稱，像是用會帶來劇痛的雙氧水灑向傷口消毒。三池緬懷一個死去的極道（Yakuza）形象，最後極道成為一段遙遠的神話，男女主角則受到神話的祝福，據此可以找回力量，繼續在物質世界掙扎與生存。想要活著的吶喊，這是我少數在影院被純然洗淨的時刻。
2、原鑽 ／ Uncut Gems，美國，Benny Safdie、Josh Safdie
這是另一次不好概述的經驗。很難享受觀看它的過程，但隨著電影中時間經過，我開始接受沙夫戴兄弟的概念：瘋狂地標價、瘋狂地定義，然後進入一個再也無法主動詮釋的世界。
原石關於尚未鑑定的模糊狀態、關於對博弈的狂熱，角色與原石的連結則將生活與之更緊密地相連。沙夫戴兄弟讓山德勒成為一輛無法停下來的火車頭，緊緊往狂熱與詮釋猛衝，直到他化成一片虛無。電影纏繞在這之上，特別是當我們對山德勒咧嘴頑笑的面龐感到無可抗拒的親切感時，結局便迎向一次難忘的重擊。一個別具意義的電影時刻。
3、游牧人生 ／ Nomadland，美國，趙婷
承接趙婷對於非職業演員的選用、自然光攝影、美國荒野風光。法蘭西絲麥朵曼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改變這部電影的最終呈現出來的狀況，我會有點好奇，如果趙婷延續《重生騎士》的模式尋找另外一位生活處境更與劇中人相近的非職業演員，或許這部電影會變成很不同的模樣。但以最終成果來說，它仍然是讓我喜愛的。
我其實並不太對故事中的社會背景感到共鳴，但趙婷對於仔細地描繪一個人物的面貌，擁有非常強健的敏銳度與天賦。在電影院觀賞一個孤獨的人，面對著一個空曠的世界，還有一連串充滿變數的原始社群關係，這其實有點像是中產階級都會人士在尋求慰藉的心靈出口，所以拿著一個標靶來填空。然而，劇中角色的狀態，能讓我重新反映出一些重要的記憶。所以，我想這對我來說仍然是一部很好的電影。
4、佔領立法會 ／ Taking back the Legislature，香港，香港紀錄片工作者
本片由化名「香港紀錄片工作者」的幾位拍攝者製作，並於 2020 年金馬影展進行國際首映。紀錄片帶觀眾回到 2019 年 7 月 1 日，佔領立法會之現場。我非常喜愛這部紀錄片，它用 45 分鐘的片長帶觀眾走進「現場」，所有我們安穩坐在戲院軟椅上的思維，所有對於綜觀一切、對於全面省思、對於客觀分析的期待，都在強烈的現場感官裡頭被擊碎。現場只會發生一次，紀錄片拍攝者拿著攝影器材，他只能一次出現在一個地方，一次做出一個決定，不論他到底是誰。
這種道德直覺讓我無法不一再地重新在腦海回顧這部紀錄片。它同時也在不斷分裂與不斷整合的團體運動中，呈現另一個我們值得反覆被提醒的撕裂焦慮感，而這是在其他電影裡鮮見的。
5、討債人2 ／ The Debt Collector 2，美國／Jesse V. Johnson
我其實沒有一個很好的理由來支持這部電影，就評價而言，就算是小眾圈子裡的動作片觀眾似乎也不是對它太買單，但它仍然是我今年最喜歡的電影之一。這部電影是《討債人》的續集，史考特哈金斯再與 Louis Mandylor 合作詮釋搭檔喜劇。比起第一集，它提升更多垃圾話比例，動作戲也有多一些情感動機支撐。
導演 Jesse V. Johnson 與哈金斯合作的上一部《Avengement》也蠻好看，但同樣的，在 2020 年，沒有其他電影更能滿足我對動作片的想像。我想我只是需要更多糧食直到下一部《終極鬥士3：贖罪》出現為止。很慶幸的是，在這方面我沒有 guilty pleasure 的問題，我完全認同身為一個完整罪人的自己，而並不重要的本片也比許多重要的電影來得更具滋味。
6、吹哨奇案 ／ The Whistlers，羅馬尼亞，Corneliu Porumboiu
我其實不是導演波蘭波宇的影迷，但這部精緻的羅馬尼亞黑色電影非常引人注意，以哨語為題，奇異的概念由黑色電影架構配置支撐。缺乏主動條件、道德立場模糊的男性主角；牽引主角入局的蛇蠍美人；利益糾結不清的故事背景。飾演男主角的 Vlad Ivanov 讓角色處境介於深沉城府與茫然狀態之間，與豔麗且具主動性的 Catrinel Marlon 成對比。
讓我難忘的是電影過度浪漫化的結局，「濱海灣公園每天進行光影表演，期待您下次蒞臨。」精緻的光影變化，讓重逢卻相對無言的男女主角狀態有更多理解空間，步入一個荒謬卻適切的故事終點。
7、誓血五人組／ Da 5 Bloods，美國，Spike Lee
直白的簡報風格，節奏感強烈的音樂結合資料畫面，史派克李在這部越戰電影裡呈現政治批判，正如他在幾乎每部電影裡釋放的力量。非裔與亞裔的相殘讓人想到《為所應為》，雜亂的支線、過分清楚的族裔形象對應，還有不太用心的角色營造，都讓這部電影顯得有點尷尬，但它最後的成果還是莫名地很好。
不知如何，史派克李成功地重現一種質樸的兄弟情誼。角色刻畫的薄弱一度讓這部電影失去重心，但四個老兵以年邁身軀擠入重現畫面的突兀感，直直地與《愛爾蘭人》失敗的減齡特效形成對比，無法遮掩的老化讓故事與影像更貼合，除了「黑豹」查德維克博斯曼的形象之外，越南動作女星吳青芸在電影中的客串亦有畫龍點睛之效。
8、她的迴轉練習 ／ Slalom，法國，Charlène Favier
這是法國導演夏琳法維耶取材自個人經驗的首部劇情長片，入選坎城。描述一個參加滑雪隊的少女跟男教練發生性關係，是一部發生在 metoo 語境底下的電影，但更讓我感到特別的是電影故事背景，夏琳法維耶另一個想強調的面向：高強度的軍事化訓練。
在一個高度講求勝負的環境中度過自己的青春期是甚麼樣的感覺。這部電影處理許多少女對自己身體產生自覺的過程，但另外的面向則是與之對應的孤立無援。我們意識到某件事情之後，然後很快地發現自己拿這件事一點辦法都沒有。在高強度的藍紅色燈光下，整部電影的情緒印象伴隨著一種不曾遠去的陣痛發生。
9、孤味 ／ Little Big Women，臺灣，許承傑
不太好解釋，但如果 2020 年我真的有一部比較喜歡的臺灣電影，大概就是這部。主要的原因也沒有甚麼深究空間，就只是身為一個異男觀眾，在銀幕上看到一個死去的異男幽魂徘徊不散在許多有魅力的女性身旁，是一件帶點自我懲罰意味又覺得能夠被寬恕的事。
或許我很期待某種女神般的力量可以真正拯救這個世界。比起獲勝方式有點可疑的《神力女超人1984》，我覺得《孤味》家庭裡的幾個女性可能在大銀幕上表現出更多、更接近神力的東西。
10、佩佩蛙：感覺不錯蛙 ／ Feels good man，美國，Arthur Jones
同樣是紀錄片。不算是拍得非常好，卻是迷因世代一部重要的電影。這部電影描述悲傷的佩佩蛙在網路迷因中被大量變造的過程，作者原本以一種糜爛大學生活爛 gag 的形象創造出這隻青蛙，然後這個角色在網路世界擁有完全不同的生命歷程，有些轉變完全出乎作者的意料之外。
我很喜歡電影裡嘗試討論沒有結論的概念。就是我們的一個想法，最後變成完全不是我們能控制的另一項東西。一隻漫畫青蛙最後變成美國保守右派散播仇恨性言論的代表圖騰，然後又可能再變成不同的東西。迷因有自己的生命，有時候它跟所有擁有自己生命的東西一樣令人害怕。這部電影可能比同年爆紅的《智能社會：進退兩難》更接近我的焦慮。
※※
不論新舊，2020 年看了快五百部電影。雖然每年可能或多或少都有點「該怎麼看電影？」的心結作祟，但因為還是有很多很好看的電影，所以都還是繼續看下去。其實還有蠻多其他東西想找朋友聊聊。也希望明年會是愉快的一年。
．本文首次於 2020 年 12 月 31 日在個人 Facebook 發布，並在 2023 年 12 月 22 日重新編輯修訂。
2020 年觀影回顧及推薦
1、初戀 ／ First Love，日本，三池崇史
2、原鑽 ／ Uncut Gems，美國，Benny Safdie、Josh Safdie
3、游牧人生 ／ Nomadland，美國，趙婷
4、佔領立法會 ／ Taking back the Legislature，香港，香港紀錄片工作者
5、討債人2 ／ The Debt Collector 2，美國／Jesse V. Johnson
6、吹哨奇案 ／ The Whistlers，羅馬尼亞，Corneliu Porumboiu
7、誓血五人組／ Da 5 Bloods，美國，Spike Lee
8、她的迴轉練習 ／ Slalom，法國，Charlène Favier
9、孤味 ／ Little Big Women，臺灣，許承傑
10、佩佩蛙：感覺不錯蛙 ／ Feels good man，美國，Arthur Jones
